人文社科学院唐欣老师获评第二届亚洲诗人奖


日前,第二届中韩诗文学峰会20177韩国首尔举行,我院唐欣老师应邀参会,会上唐欣老师获评第二届亚洲诗人奖,并做《中国当代口语诗歌的发展》主题发言。据悉,“亚洲诗人奖”由韩国国际文化艺术交流协会、在韩同胞文人协会、韩国《同胞文学》杂志社和《东北亚新闻》报社共同举办。旨在繁荣亚洲文学创作,推动亚洲诗歌和诗学理论的进步,推出优秀亚洲诗人。首届亚洲诗人奖中有4名是中国诗人,唐欣老师也成为获此殊荣的第5名中国人

 

 

唐欣老师的发言网络报道http://www.sohu.com/a/190628285_248058

全文如下:

中国当代口语诗歌的发展

——在首尔“第二届中韩诗文学峰会”的发言

/唐欣

我受命来为大家介绍一下当代中国口语诗歌的大略情况。显然,这是太大的题目,而我只有太短的时间,我尽量争取能给韩国同行朋友们一点基本的了解和简单的印象。

100年前,王国维先生提出一个有趣的说法,一代有一代之文学,以后,这个观点就成了一个重要的判定标准。如同唐诗、宋词、元曲和明清小说,人们也在探寻和追问,什么是这个时代富有代表性的、主导的文学样式?虽然众说纷纭,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那就是很少有人会把诗歌列为第一选项,但有意思的是,诗歌,仍旧是先锋的和最重要的文学形式。因为,在探索和发掘个人的内心生活方面,在记录人们的精神历程方面,在塑造现代中国人的民族灵魂方面,尤其是,在开发和丰富现代汉语的表现力方面,诗歌仍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引领作用。诗歌不是在中心和表面,而是在内部和深层,在情感、方向和工作语言上,决定和影响着中国文学的品质。而我特别要告诉大家的是,口语诗,就是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中国诗歌。

上世纪80年代以来,众所周知,中国历史发生了重大的转折和变化。同样的,世界历史也发生了重大的转折和变化,由此带来的生活的深刻改变正是我们的创作背景,也是当代诗歌的人类学基础。毕竟,大家都能够感到,中国人甚至都不是30前的中国人了。这是伟大历史给予诗歌的推动。而从文学内部来看,原有的、既定的诗歌形式如果不说是耗尽了可能性,至少也是难以适应和容纳、更难以表达和表现这种变化和变迁了,比方说,它就处理不了我们现在的这个简单的活动。如果要不被淘汰,它们也面临着开放和革新。

正如大家都知道的,作为一个文明古国,中国有着悠久和强大的诗歌传统。这一方面给了我们光荣的历史,另一方面,也是沉重的负担。在漫长的文学史上,乃至在并不漫长的中国新诗史上,业已形成这样的分类:一边是差不多成了定式和腔调的、套路化的诗歌语言,另一边则是浩瀚的、巨大的非诗的语言。这已经造成横亘在诗歌和生活之间的隔阂,已经构成诗歌发展的障碍,所以像哲学里的现象学还原一样,返回生活本身,返回我们日常的语言本身,就成了一种必然的趋势和抉择(从世界范围的情况看似乎也大略如此),这也确实为中国当代的诗歌注入了生机、活力和希望。

口语,无非是活的语言,是我们还在使用、正在使用的语言。实际上舍此之外,我们别无其他的语言。口语的对立面并非书面语言,而是已经僵化了的、标本化、隐喻的、意象的、词语的、比较文学性的诗歌语言。简单说吧,回到口语,它有点相当于圣经由拉丁语变成了民族母语,它对我们的灵魂肯定是个解放。我手写我口,心里想的,嘴里说的,笔下直接写出来。语言的现实直接对应心灵的现实。口语诗既是对中国诗歌史、尤其是中国新诗史传统的某种扭转和更新,但同时,它也是对诗歌传统的一个合乎逻辑也合乎情理的发展与变化。因为文学形式经常也是一定的人性内容发展的结果,当一种共同意识到的人性内容不能为既定的文学形式容纳和承载时,新的文学形式就会应运而生。显然,口语诗既是伟大时代的馈赠,也是人们生活和心灵变化的结晶。

口语诗的历史迄今不过30年左右。它从少数先锋诗人的探索,发展到今天的庞大家族,这既证明了它的必要性,也证明了它的必然性。诗歌总是挑战,作为先锋文学,口语诗跟人们的习惯、甚至和人们的期待有了很大的不同。习惯有滞后性,期待有连续性,这些都是不太容易改变的。但诗歌在前进,诗歌的定义、诗歌的标准也一直处于争议和变化之中。在口语诗歌刚刚出现和兴起的时候,很多人(包括很多老诗人)质疑她的诗歌资格,怀疑她的诗歌价值,时过境迁,现在中国大多数的诗歌刊物、诗歌网站,这样的诗歌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份额和比例(反对的声音也已微弱到渐不可闻)。作为一个日益强大的诗歌品种,可以说,她已经开始牢固地确立了自己的地位。

诗歌是一种特殊的体验方式,也是一种特殊的认知方式,因为,她首先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。当然,这种思维方式又是通过特定的语言方式表现出来的。所以,思维即语言,或者更恰当的,语言即思维。这对我们理解口语诗,乃至评估和预测她的趋势都是富于启示意义的视角。尽管有人把口语诗的传统追溯到很久以前,并且把口语诗扩充为一个大的文体种类,但是,应该限定的是,我们在此谈论的口语诗是一个现代文学概念,也是一个现代主义文学的概念。这里的关键就在于她眼光的不同、智性的不同、语气的不同。如果说以往的诗歌更强调和侧重感性、感觉、感情的方面,那么,我们这里所说的口语诗,则是在重估一切价值的背景下,在经历了现代主义、后现代主义文化和文学思潮的洗礼以后,更多了理性的、审视的、批判的色彩。这成为她们的精神气质,也成为她们的判断和甄别尺度。所以,虽然都是口语,但今天口语诗人笔下的口语是当下的口语,其内涵、色泽、尤其是蕴含的精神已与从前判然有别,这是一个重要的分界(黑格尔曾经指出,同样的一句话,青年人讲出来跟老年人讲出来,是不一样的)。据此,我们可以说,口语诗也蕴含着内在的精神要求,这是由她的品质所决定的。

为了给大家一点直观的感受,我想还是要用作品说话。在座的诗人伊沙,正是当代中国口语诗歌最重要的代表人物,我们来看他的《灵魂的样子》:你是否见过我灵魂的样子/和我长得并不完全一样/你见过它  有点像猪/更像个四不像 /你是否触摸过它 /感受过它的肌体/我的灵魂是长了汗毛的 /毛孔粗大  并不光滑 /你继续摸下去 /惊叫着发现它还长着 /一具粗壮的生殖器 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肉身即道,道即肉身吧,灵魂并不是远离我们身体的高蹈之物,它是可以被触摸,可以被感觉的,即使它要飞翔,它也是带有体温和重量的。伊沙特别强调,口语诗要捕捉事实的诗意我们来看看他的同题诗歌,三八线/不是一条线/它有4公里宽/南北朝鲜划定的/非军事区/60年过去了/成为世界上/最成功的动物保护区。这是他去年访问韩国时的发现吧,肯定韩国朋友也都熟悉这个事实,没有判断,不做褒贬,这很像维特根斯坦的著名感慨,神秘的不是世界是怎样的,而是它是这样的。是特殊的历史创造了这个荒诞的、悖谬的、对动物却不乏意外庇护的和平区域。再来一首《母语》,绿山之中/每一户隐居的人家/都养了狗/我等散步经过时/便狂吠着扑上来/我喊:滚蛋!”/不管用/继续扑/芝加哥女作家朱安/大喝一声“shit”/狗就老实了/灰溜溜退下。这是他在美国时写的,看来,就连狗也是需要母语和口语的,它也只尊重和服从这样的语言。伊沙最新的、现在进行时的大型组诗《梦》(已写到1000首之多,此人已写了8000多首诗)打开了现实与非现实、超现实的灰色联通地带,给我们认识与把握现实带来新的启示。他把梦境和现实混淆,创造出匪夷所思又五味杂陈的诗歌,比如:有人约我/去年的访韩诗/我需要用一下电脑/便来到教研室/这时候/有人敲门/开门一看/一个女生/带其父母/找上门来了⋯⋯//我莫名紧张起来。这是怎么回事,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,不仅在新的维度上重建了想象力,也在新的层面上发掘并创造出难言的真实,这是另一种平行的现实,与我们熟悉的现实互相映照并互相对峙,互相质疑并互相修正。我们再来看诗人君儿的作品《在太平洋洗脚》,太平洋绿色的海水/洗着我的脚心/有乳房有男性器官的姑娘们/在睡觉/我的祖国离此两个多小时机程/我的家在被污染的大陆北部海域/它们每一滴水都渴望汇入/镜子一样的太平洋/像我一样。这也同样是全球化时代百感交集,无法评说的诗歌,她讲的《三个基督徒到医院探望一个病友兄弟》也很有趣,围着病床/他们祷/每人一段/各不相同//然后他们唱歌/这次曲调一样/内容相同/结尾都呼阿门//他们的病友兄弟/得了帕金森症/坐在白床单上/整个过程只是不停摇头,这是宗教也难以抚慰的病痛。而曾经写过母亲在我腹中这样奇崛诗句的诗人图雅,是这样描述自己《最好的诗》的, 有时我会写一些诗/它们/关于性,关于自己的/关于同事,关于死了的和活着的/关于家人,关于娘家和婆家的/我不想发表/我知道它们都是导火索/一旦发表,各种火,包括鬼火,都会扑来/我只能把它们发在我的心底/给它们天堂般的待遇。这当然是口语诗了,但是,显然,写作口语诗还是有风险的,毕竟,真实也是一般人最难以直面的。诗人乌城如此书写《自卑》:砰!/他的手掌被打穿/手上多了一只眼睛/一眨、一眨地看着他//一些人围过去/问长问短/他举起手掌/你们看,你们看/我的手不会流血/没事儿。好像不太陌生吧,我们是否联想到一些人和一些事情了呢?而老资格的诗人张小云带给我们的,是他老家的故事,清明节来了/宋小二开始给老爹准备坟前的祭品/老爹刚去世一年多/今年是为他坟前烧纸的第一年/小二开始了精心准备//小二开给媳妇一批祭品,纸的/车、护照、存折、信用卡、支票、房地产所有证各6/模特表演赛场、电影院、音乐会、世界公园、麻将馆、足浴场各2/二奶13,甚至死人也要有大量的情人,但不是因为爱,古老的习俗里藏有文化的密码,我们距离现代文明,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。而通常并不被认为是口语诗人的诗人安琪,也用口语写出了这样的情诗,红葡萄酒让人脸红/白葡萄酒为什么,也让人脸红?//那天你往我的身体倒酒,红葡萄酒/白葡萄酒,于是你浇灌出了//红脸的我/继续红脸的我//我红着脸听你赞美我/然后我继续红着脸赞美你//批评的话让人脸红/赞美的话为什么,也让人脸红?如果不是用口语,我们恐怕很难体会到其中的深情和醉意。另一位年轻诗人林火这样写道,如果出了银行我不去对过买鸡排/就不会看见边上卖韭菜饼的/不去买韭菜饼/就不会看到卖饼那女人只有一条腿/不看到一条腿就不会转身/就不会看到那只绑着的羊被砍了脑袋/不看到被砍脑袋的羊/就不会想到我买的鸡排原来也是只活蹦乱跳的鸡/就不会躲开那只羊/就不会正面碰上那个长了半脸肿瘤的人/更不会想起我是站在富民路上。非常巧妙,也非常老练,徐徐展开了中国社会光怪陆离的画面,耐人寻味。而诗歌评论家赵思运的诗《尾气》带我们回到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中国农村,二傻子趴在高大巍峨的货车后面/汽车放的屁是香的/他刚说出这个/重大发现/突然被启动的倒车撞倒//二傻子死于1973/享年四岁。对历史的忠实,对民族记忆的捍卫,即是诗人的良知所在。

这是我从这次访韩诗人的作品中随便撷取的诗句,但愿能掀起中国口语诗歌的一角,能让大家领略到口语诗的一点味道。当然需要说明,口语只是提供了切近当下生活和我们自己心灵的可能性,它并不能保证我们一定写出好诗,就好比现在的战争,我们拿着冷兵器时代的大刀长矛肯定打不了胜仗,但是,掌握了先进的武器,也并没有绝对的胜利把握,关键还是人,关键还是诗人的发现和创造。理所当然,诗歌应该像人的心灵一样浩瀚无际,我们的思维能够抵达的,我们的语言也能够抵达,也只有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能够抵达。好在生活正在继续,诗人都还年轻,时间将会证明一切。

谢谢大家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2017.7.22,首尔。

 

(办公室  鲁爱梅  供稿)